母亲的坟都迁到了一个地方,我也给胡三德造了座坟墓,就在他们的旁边。只有这一天,我会在墓地里边给死去的人烧纸,边喝酒,边说着很多的话。然后我喝醉了,就躺在他们的坟前呼呼沉睡。
记得那是1990年吧,上官雄回到了岭镇。那时他已经是上将了,肩牌上订着三颗金豆豆。
那真是衣锦还乡呀,前呼后拥的。我没有去凑那个闹,尽我心里希望见他一面,再不见面,也许就永远也见不着了。我躲在小泥屋里,心里七上八的,忐忑不安。他也许早已经把我忘记了吧,在这个小泥屋里,我一直认为还留着他童年时的气味,我仿佛可以清晰地分辨来。
我没有想到他会来看我。
那天,风很大,他带着几个随从站在小泥屋的门外,敲我的门。我听到了他叫我名字的声音。我好像是在梦中,不敢相信在这里还能够见到曾经和我生死的兄弟。他敲了好时间的门,我才把门打开,一阵风来,连同他发福了的。他来后就把门关上了,把那些随从关在了破旧的杉木门外。他和我一起坐在床沿上。他握住我的糙的手,他的手温而又柔,让我想起了女人的手。我害怕这样的手,真的害怕。如果他的手是糙的,也许我们的心会重新贴在一起。可他的手如此柔,像女人的手,我不敢相信这是曾经握过刀枪的手。他和我说:“这些年,你受苦了!”我说:“不苦。”他说:“我常常想起你来哇!”我说:“我也是。”他说:“孙德彪也很想念你呀!”我说:“我也想念他。”他说:“好几次,我想把你接到北京来玩玩,我们这些老兄弟在一起聚聚,可是老是实现不了,我有愧呀!”我无语了。
那次上官雄回乡,他让我坐着他的轿车到离岭镇一百多公里远的松岭去了一趟。回闽西那么多年,我一直想回到那个地方去看看,可我不敢,而且每次想起松岭,心里就会产生许多不良的绪,不仅仅是那里死过许多人,也不仅仅是因为我的命是在那里被打断的,因为什么,我也不明白,我觉得,那是被诅咒过的地方,连同古岭,连同公山和大王庄,连同上甘岭,都是被诅咒过的地方。上官雄站在松岭上,大发慨,我可以看到他睛里的泪光,可我什么也没有说,我心在拒绝这个地方,希望赶快逃离!
从松岭来后,上官雄就和我告别,离开了闽西,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过,我也再也没有见过他。我看着载着他胖的车绝尘而去,睛模糊了,我不清楚那是泪还是血。
十年后的一个晚上,我又梦见了上官雄。
他穿着一笔的将军服,从很远的地方走来,脸死灰。他走到我面前,伸手想抓住我,却怎么也抓不住。我大声喊:“阿雄,阿雄——”他的睛里积满了泪。不一会,我看到他上的将军服被剥光了,他赤条条地站在我面前,变成了童年时我们赤条条地在汀江河里游时的模样,然后他转过,走一片虚光之中,他被那片虚光淹没,我再也看不见他了,无论我怎么喊叫。